我听见银杏树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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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杏是树。在山里人眼里，跟其它树比如木梓树、橡子树、柿子树、拐椒树、板栗树一样平常。平常得一年四季该发芽时发芽，该开花时开花，该结果时结果，该凋叶时凋叶。平常得像山里滋润畅和的空气、阳光、雨露一样浑然一体。平常得与活蹦乱跳的猫狗、鸡鸭、牛羊一样自然自在。平常得跟和睦温暖的乡亲、邻居、家人一样互相关怀。
　　春暖花开。山里红花、黄花、紫花、蓝花、白花开了，散长在屋边、路边、水边、田边，山边的银杏，一直在孕育着花期，掐算着日子，就像一个待嫁的害羞的新娘，在某一天深夜，突然间含苞怒放。人们只是在清晨看到洒落满地的白花。不知不觉间，银杏带给人们第一个惊喜。
　　夏荫遮阳。银杏树冠如巨伞撑开，叶子像无数把打开的小折扇，又像轻摇着翅膀的蝴蝶，清风徐来。山里人坐在树下歇凉，雀鸟们在树上聊天。孩子们在树下看蚂蚁搬家，鸡在树下刨食，猫在上树，狗在树边撒尿，牛在树下反刍，羊在路边啃草，桥下的清水流淌，光阴荏苒，白云舒卷。
　　秋实金黄。板栗熟了，柿子红了，拐椒甜了，木梓白了，银杏树上果实累累。成熟的果实掉下来，像下过一场黄金雨，滚落满地，用脚一离，就一个白果。山里人喜欢把活路放在银杏树下来做。摘菜、剥板栗，哄小孩，丝瓜扁豆种在树边，把晒衣服的绳子扯在树枝上，把牛拴在树根上，亲近和谐的生活在一起，山里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依傍和踏实。
　　冬积涵养。冰雪覆盖，土地深埋，水源充裕，银杏发达根系，坚挺向上的树干，朝气蓬勃的长短枝，动人的树乳。让冬闲的山里人感觉饱满、实诚、厚道、欢愉。
　　亘古不变的时空，生在同一条山脉，长在同一脉水系，活在同一片土壤，呼吸一方空气。银杏似山、水、天、地、空气一样融入山里人的生命、生存和生活中。山里人落地一睁眼看见的便有银杏。它像自家的房屋和祖先的坟头一样立在那里，不离不弃。一辈人死了，像一季一季的植物枯萎了，化为灰烬，当成肥料归于土地。一辈人生了，像地里的庄稼一茬接一茬。相比银杏的丰产长寿，人生短暂如百驹过隙。山里人是否从银杏树上得到启发，用家族祠堂来保存和记录人的姓氏、辈份和业绩而生生不息。
　　尽管山里人并不知道长在门前的银杏树，是与恐龙同时代地球的统治者，自身保留和遗传同时代恐龙灭绝的地质信息以及在第四纪冰川降临和原子弹爆炸中万物俱灭，唯独幸存的顽强生命力。不知道银杏寿命有多长，不知道银杏的生理特征有像“人”的现象。但知道银杏树浑身是宝。食用、药用、材用，用途多多。知道成百上千年的古树仍然开花结果。
　　儿孙们虽然没见到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但见到了他们亲手栽培的银杏树。虽然没参加楚庄王的群臣朝会，但胡家河的银杏树王前后生长排序，真实地虚拟了当时的情形。虽然没见到王母娘娘在蟠桃会上派风神雷神来采白果，风雷劈断树枝连枝带果卷回天庭，但知道盆闶树的故事和传说。虽然不知道银杏怎样从远古孓遗在这个山旮旯里，但知道一年四季守护银杏树的白猸子保守着这个秘密。一些千百年银杏树上，树干空洞的地方会发出一些声音，山里人相信这些风的声音就是银杏树在说话。
　　山里人虽然不知道庄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和“以已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的道理。但知道“老子不说”这个典故。不知道孔子的“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但知道用银杏清高，不用修剪，自长成才的情节来喂养自己，成为结实、宽厚、仁义的山里人。
　　早先，有人来收购白果，从几角钱到几块钱到几十块钱，一度引发了白果大战。后来，每天要吃白果的日本商人来了一看，这么多的古树，这么厚的果子，这么长久的收获期。日本人认为山里人没怎么费劲，所以白果的价值不变，但价格大跌。山里人认为白果是山里出产之物，价廉物美，不跟日本人计较。
　　按说物以稀为贵。若是把生长银杏的生态环境保持，人文关怀培养，历史习俗的完善打入成本，就是无价之宝。
　　不是说山里人老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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