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把式”与“洋把式”

金戈铁马

大舅当了一辈子羊把式，他养羊爱羊到了惜羊如命的境界，从7岁开始放羊，连新婚之夜都是在羊圈度过的。当年大舅是生产队的羊把式，那天赶羊回来，本家四叔手拿新衣把他拦在半路上说：恭喜娃子，你有老婆了，逃难来的，漂亮着哩！快把你那撅尾巴小袄、半头烂鞋换了回去当新郎官。当晚一头羊病了，大舅又扎针又喂药折腾一夜，天要亮时有人发现了说：今天是你的新婚呀！大舅笑笑，可不是？羊一病我的心就病，啥事都得忘。
大舅不吃羊肉是因为个人嗜好，没穿过毛衣是因为没钱买。尽管如此，一点也不影响大舅对羊的感情，他精羊精到一眼能看出羊有啥病、扎一针达到针到病除的地步，整天秒针一样围着羊群转，屁股上挂着个裹羊针的皮匣在村人眼皮下晃来晃去，似乎比当实物保管员的二舅屁股上挂着仓库钥匙还神气。
1972年来了个工作队干部，以“没有畜牧业的经济，是不完全的国民经济”的最高指示为由，把生产队的羊群当政治来抓，并破旧立新、别出心裁地从新疆弄回来一群狗尾巴绵羊，由于气候不适，狗尾巴羊一个接一个没了命。大舅也因此差一点也没了命，他被当成破坏革命生产的*本站禁止的内容，已过滤*受批挨斗。那些年他几乎见羊身上发抖、心里流血。
改革后，我鼓动大舅说，别浪费你那一身的羊经，再把羊养起来吧，争取早日致富。大舅虽然心有余悸可经不起羊的诱惑，我的鼓动又引发了他的羊瘾。不多时大舅自己的羊群终于发展起来了，两年后我问他怎么样？他含而不露地说还甜甜的。我说吃上羊肉，穿上毛衣总没问题吧！他说我得争取让你表弟住上红砖大瓦房。当时在菜牛场当畜牧科长的我说起了行话：养羊草料是基础，品种是关键，防疫是保障，你得更新品种。他说这我知道，你常与省里下来的专家打交道，能否帮我买头好种羊来？我说买种羊太费劲，现在良种羊的精子就在品改站的冷冻罐里储藏着，你只须说一声，人家就来搞人工授精。一开始大舅还不相信从冷冻罐里掏颗白药丸能让羊怀孕，后来事实证明不但能，而且生的羊羔个大体肥，跑的慢、长的快。又过几年大舅终于换了新房，不是红砖大瓦房，而是楼房。大舅的理想实现后就推说人老了，跟不上羊，不再放羊了。
我是新世纪开始时住到随州的，两年后听说大舅又在放羊了，而且这次放的是洋羊。我好奇地回去看，那洋羊个大似小牛，体肥如大猪。大舅说这叫波尔山羊，从澳大利亚用飞机运回来的，一头成本两三万，这羊跑不快，我跟得上。原来这是国家扶持畜牧业的一个“星火计划”项目，目的是引进优良的洋品种与土品种发挥杂交优势。由于大舅是有名的养羊能手，市品改站特聘他来伺候这些宝贝。二舅调侃说：你大舅现在终于成“洋把式”了。
两年后我的确看到了 “洋把式”，那不是大舅而是幺舅。幺舅比大舅小19岁，在大舅的影响下近年才开始养羊，他近水楼台，国家的“星火计划”最早燃到他家。那天我回老家猛然看见幺舅身着毛料西服，腰间挂着手机，胯下骑着摩托，正兴高采烈地赶着他的羊群。他的羊圈都是红砖大瓦房，还挂着电扇，家里的电脑上良种羊供需、羊病防治等等，需要什么一点既来。我学着二舅调侃说：我发现真正的“洋把式”是我幺舅，大舅为“洋把式”从7岁奋斗到70岁，而幺舅的“洋把式”只两三年就得来了。
李旭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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